安庆传奇|民国九年《潜山县志》中的程长庚

自元代至治三年(公元1323年)析置潜山县到民国年间,潜山县独立设县已有近800年历史。编过的县志,总为8部,而存世者仅半,即顺治志、康熙志、乾隆志以及民国志,其中,以民国九年之《潜山县志》尤佳。

笔者通过对民国九年《潜山县志》的研读,发现有多处关于“京剧鼻祖”“徽班领袖”程长庚及其相关人的志述。

程长庚画像

程长庚,幼时家贫,自小与族人唱戏,十岁许即与父亲和亲友团戏班在外以唱戏谋生,足及大江南北,后辗转到京,成为“北漂一族”。由于历史的原因和资料的匮乏,长期以来,程长庚的名字、生卒、籍贯等一直众说纷纭。虽然,早在1987年,在安徽潜山发现道光十二年(1832)《程氏族谱》,民国九年编修的《潜阳程氏汇谱》,特别是民国三十年编修的《井股程氏支谱》后,通过有关戏曲史料、谱牒资料以及人、事、物等研究考证,才纠正了长期以来程长庚研究中关于其出生地、生卒年及其家世中的错讹,程长庚的籍贯及其家世本该就此“尘埃落定”。但由于信息不对等、以讹传讹或其他人为因素,有关戏曲史乃至某些权威刊物至今仍有不少舛误。

笔者通过民国九年《潜山县志》中涉及程长庚及其相关人的志述的梳理发掘,进一步确证了程长庚的安徽潜山之籍贯和程长庚及其家族义风。

程长庚与庄氏在京结婚后,无子女。据《井股程氏支谱》载,程长庚引兄弟程闻淞之子程知甫(谱名知首)、程闻瀚之子程知瑚为子。前者后代程遵孔(字继先)继续梨园之路;后者后代程遵尧等转走仕途。程遵尧兄弟四人,一殇,三人存世,曰遵尧、经世、经邦,皆“国之栋梁”,名垂青史。

其相关志述共有15处。涉及程长庚本人的1处,其他14处涉及其族亲和子嗣8人,分别是:伯父程祥芑、兄弟程闻瀚(程文瀚)、嗣子:程知瑚(程章湖)、侄子程知江、程知淮、孙子程遵尧、程经世、程经邦。其中,伯父1处,兄弟1处,两侄子各1处,三个孙子共10处。所述内容:一为捐助类。如《卷五·食货志》“京都潜山义园记”中,程玉珊为“首事“者之一;二为学业类,《卷十二·选举志》(下)中记载:程经邦是“ 德国武备学堂留学七年毕业”;三为仕籍类:《卷十·选举志》(下)分别记载,清程遵尧为外务部、农商部郎中,民国程遵尧为外交部交际科秘书,民国程经世为总统府秘书,民国程经邦为陆军少将;四为封赠类:《卷十二·选举志》(下)记载:“程祥芑以曾孙遵尧诰封、程闻瀚以孙遵尧诰封、程章瑚以子遵尧诰封、程知江以侄遵尧诰封、程冠英以侄遵尧诰封、程知淮以侄遵尧诰封。

民国九年《潜山县志》中程长庚及相关人的志述主要说明了三个问题:一是程长庚为安徽潜山人确凿无误。

《潜山县志·例言》曰:“今之潜邑,在周为潜与皖,在汉为潜、皖、舒交错之壤。后汉季年,庐江郡治皖城,晋以后,庐江郡渐移而北,今县治或为晋熙郡,或曰同安郡,存废不常,而常为郡治。至唐宋为舒州州治,南宋为安庆军,寻升为府,移建宜城,即今省治。元始即旧治立潜山县……”该志述及程长庚及其相关人,均属潜邑之人与事,且志述所涉程长庚及相关人共15处、8人次,与程氏相关谱牒资料吻合无误。据《程氏族谱》(道光年间)载程长庚条:“祥溎子,文檄,字长庚,嘉庆十六年辛未……”《潜阳程氏汇谱》《井股程氏支谱》载程长庚条:“祥溎子闻檄,字玉珊,嘉庆十六年十月初七日午时生……”又载程长庚父亲程祥溎条:“祥溎,字凤鸣,生于乾隆四十三年……子一,文檄(即长庚),女一,适张朝赞长子……”这些资料足以证明程长庚为安徽潜山人。

二是程长庚行之有义。

程长庚是个德艺双馨的“大老板”。《平剧二百年》中说“程疏财仗义,诸伶中有贫穷者,时给以财米,若逢国丧,停止演戏,则一人担任诸伶之衣食。”诸如此类记述,在中国戏曲史料中多有记载。而在该志《卷五·食货志·公产》中,我们发现亦有关于程长庚义举的记载:

“安庆旧有义园在崇文门外,为郡设也。其地颇隘,葬几满。今春,同里陈君盛江,告以族人庚鉴与周君瀛买地一区置潜山义园。潜为安庆旧邑,地瘠多山,民每轻去其乡,佣贩自给。近年故乡兵火,避地北来着尤众。仓皇出险奔走,衣食谋生不遂,往往客死旅舍,无过而问者。……生不识为何方之民,殁不辨谁氏之鬼,悲夫!”

清咸丰七年,为给潜山旅居北京的不幸亡灵以尊严,有影响力的北京人士共47人,倡导发起组织购买义园活动,以安葬这些旅京亡故者。而这些人中就有“程玉珊”,即程长庚。而且程长庚非常低调,“程玉珊”的名字排在最后。由此可见程长庚之义:一个对死者尊严如此看重的人,对生者,对生命的尊重自不待言了。

无独有偶,我们在该志《卷五·食货志·公产》中也发现了程长庚之孙捐助京都邑馆的记载:“程遵尧,票洋十元;程经世,票洋十元;程经邦,票洋五元……”京都邑馆,相当于民间的“驻京办事处”,主要是集结家乡力量以帮助来京求仕求学经商之人实现其愿望的民间组织机构。此次捐助是在光绪十三年,即1887年,那时程氏三兄弟在京都是很有身份和影响的人物,他们不忘本,秉承家门义风,虽然在祖父程长庚逝世已经7年的情况下,仍然继承了关爱家乡、慷慨捐助的家风。

三是程长庚教子有方。

程长庚不仅是京剧鼻祖,也是成功的教育家。我们从他培养后代中可以看出,程长庚洞察世情,因材施教,科学引导,其后裔一支从艺,一支从政,对知首、知瑚两个孩子的安排,都非常成功。

据《清代声色志》载:

“程晚年颇富于赀。一日忽析产为二:以一份与其长子,命其携眷出京,寄籍于直隶正定府,事耕读。次子随己居京,仍习梨园业。人问其故。程曰‘余本家世清白,以贫故执此贱业。近幸略有积蓄,子孙有啖饭处,不可不还吾本来面目,以继书香一脉也。唯某在都无人不知,若后人尽使读书,设能上进,人反易于觉察,是求荣反辱矣。今使吾次子仍入伶界,庶不露痕迹。况有虽贱业,某实由此起家,一旦背之,亦觉忘本。’人咸服其深谋远识。”

据家谱资料和《旧剧丛谈》记载,知首,后来成为三庆班的名鼓师,著名表演艺术家陈德霖曾在四箴堂科班向他学习。知首子一,名程继先(谱名遵孔),继承先祖事业,后成为剧界“小生泰斗”。

而步入仕途一支,更是彪炳史册。知瑚,国学生,清封资政大夫。知瑚子三,名程遵尧、程经世、程经邦。此支在该志中均有多处记载,此不赘述。诚如《程氏支谱》纂修者程毓嵩在《章瑚公记》中所言:“公(章瑚),予之三伯父也。幼年聪颖过人,读书触目成诵。年未弱冠,祖父(闻瀚)携往燕京兼祧玉珊公嗣。自此北平成家,奋志学业。诗书成就,可谓品学兼优。……幸长兄绍堂(遵尧)、二兄书余(经世)、三弟济之(经邦)继伯父之志,皆成国材,名标青简”。

京剧鼻祖程长庚

安徽潜山,古南岳天柱山东南古城山下程家井村,是程长庚的祖居地。

明末清初,戏风日盛,弹腔班频岀,程长庚的父辈与舅父皆为弹腔艺人。程长庚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戏曲文化熏陶,潜心学艺,矢志不渝,家艺传承,造就幼功,天赋加勤奋,为日后走向京师,创立国粹京剧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潜山,是史上著名的戏曲之乡。《皖优谱》记载:“皖水上游,山川蕴蓄雄浑,民多俊秀,音中宫声,即农人亦多能高歌者,故清一代产名伶最夥。”“皖水上游”即今潜山一带,民风淳朴,恰如古岳天柱那样浑朴厚实,青山秀水间,尤以戏剧艺术繁衍滋长。

清嘉庆十六年十月初七(公元1811年11月22日),程长庚岀在安徽潜山程家井,为宋化理学大家程颐51代裔孙。祖父、父亲、族叔和舅父均为弹腔艺人,他深受梨园世家的言传身教,自幼学戏,终有所成。其养子程章圃、世孙程继先等均为其艺术传人。

潜山弹腔,是清代徽调的遗脉,是京剧的母体艺术。程长庚正是“脱胎亍徽腔(弹腔),变形于汉腔,取善于昆山、秦晋诸腔,融冶而成皮黄”(曹心泉等四人合撰《程长庚传记》),才完成了孕育京剧的历史使命。

在徽班进京的浪潮中,程长庚以炉火纯青的艺术和人格魅力,逐渐声名鹊起,威望极高,行内尊为“大老板”,御赐“精忠庙首。”他德行如玉,爱国忧民,为梨园事业奔走呼号,遂成“徽班领袖”,是集“艺术家、教育家、改革家、社会活动家”于一身的业界楷模。

道光年间,程长庚北上入京,初次出科不利,被喝倒彩。于是,“键户三年”,潜心修炼。学成后,程长庚岀演《文昭关》饰伍子胥,身穿“富贵衣”,尽显大将风度,表岀困境中的悲壮豪杰。陈澹然《异伶传》载:“长庚忽岀为伍胥,冠剑雄豪,音节慷慨,奇侠之气,千载若神,座客数百人,皆大惊起立,狂叫动天。”从此,“叫天”之名遍天下,作为老生崭露头角,走红京城。

程长庚兼容并蓄,革旧图新,促进了徽调向京剧的嬗变,创立京剧声腔艺术,完善京剧表演艺术,创新京剧剧目体系,创办三庆科班,造就更多人才,因而,被后世尊为“京剧之父”、“开山祖师”。

程长庚佳剧极多,代表作有《文昭关》、《群英会》、《捉放曹》、《华容道》、《战太平》、《取成都》、《》、《镇潭州》、《法门寺》、《天水关》等。这些剧目表现恢弘壮阔的历史故事,使得皮黄艺术有了更深广的民族文化内涵,呈现出了更大的气象和格局。

抚今追昔,程长庚在京剧发展史上建立了不朽的功绩,奠定了京剧的基础,从而有了今天京剧艺术大发展、大繁荣的局面,他的精神不朽,流芳百世。

那些人和事已风流云散,京城老胡同深处寻访程长庚故居

北京日报副刊 | 作者 黄骏骑

有暇小住京城,没有拜谒乡贤程长庚的故居,心里总是惦记。一天,翻看《北京日报》,看到肖复兴先生《梨园故居多城南》的文章中提到,文武老生程长庚的故居在百顺胡同,当年四大徽班之一的三庆班就在那里。心中一阵惊喜,决定要去寻访程长庚故居。

京城的盛夏,不似南方家乡那样燠热,早上凉风习习。从西四环出发,直奔前门大栅栏。循着文中提到的方位,从观音寺街拐进去,便把街市的喧嚣抛在了脑后。施家胡同、大齐家胡同、王皮胡同、铁树斜街……大胡同套着小胡同,经纬分明,错落有致的民居携带着岁月沧桑的印痕。逼仄处,迎面来人只好侧身让过。来不及欣赏葳蕤的爬山虎、娇艳的石榴花点缀的院落;来不及品味古宅门联“瑞日芝兰光甲第,春风棠棣振家声”的书法,总算看到了百顺胡同的字样。然而,还是费了一番周折,因为这里又分“大百顺”“小百顺”。边走边打听,几位老住户用手一指说,斜对面就是!果然,“百顺胡同”的牌子就在眼前。

这是一条散发着京味的老胡同,深幽静谧,没有商铺,偶尔有单车铃声在耳边响过。街道东西走向,故居小院坐南朝北。抬头看,土墙灰瓦上摇曳着几株小草。遥想当年,三庆班群英荟萃,弦歌不断,而今那些人和事早已风流云散,只有些剥落朱色的厚门,风化了的木雕房檐,引人遐想。

伫立门前,我心里默默地说,长庚大师,家乡的后生看您来了!故居门虚掩着,像是向我发出邀请。正好有一位小伙子进院,征得同意后,我随其而入。院内以狭小的过道为界,隔成若干小间。从尚存的格局上判断,原先南北房各3间半,南房据说是程长庚的居室。北房西侧占用半间为门道,东西配房各两间,方木花架,合瓦盖顶。双层房梁与乡间大户的祠堂并无二致。仰头看,房梁上的大红颜色还没有褪尽。与住户攀谈,他们多来自东北,租住在这里多年了。询问其可知道这房子原是“京剧鼻祖”程长庚的故居,都摇摇头,一脸茫然。

驻足其间,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转念一想,民居又何尝不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虽然人去楼空,当年四箴堂的戏台没了踪影,但程长庚毕竟在这里住过,脉脉流动的气息就足以使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亲切。我缓缓移动脚步,认真打量那些铺满阳光印痕的砖瓦和门窗,细细捕捉一代大师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侧耳细听,仿佛听到高亢的唱腔“是这等巧机关难解其意,我实在服孔明妙算神机”从200年前的舞台上飘来……细辨,那不是长庚先生在《群英会》中扮演鲁肃时唱的西皮摇板吗?

那时,程长庚主演的三国戏一鸣惊人,“每登一场,万人空巷”,成为三庆班头牌老生和班主。他采昆曲、徽调、西皮诸家唱法之长,形成别具风格的“徽班老生”唱法,其嗓音宽亮沉雄,字眼清楚,既有穿云裂石之高亢激越,又有余音绕梁的无穷韵味。他精通“四功”(唱、念、做、打)和“五法”(手、眼、身、法、步), 擅长塑造端庄凝重的人物,《群英会》《捉放曹》《战长沙》都是代表剧目。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他在灯下研读《三国演义》《三国志》,编创36本连台轴子戏的不倦身影。《中国戏剧史》谓其“精通戏剧,治班严整,实不啻一尊剧神”,实至名归。

程长庚扮演的老将黄忠

程长庚演艺精湛。“虽有伶籍,而有士君子风。历掌三庆部,御众以宽,人也不忍欺之,轻财好义,能恤孤弱。伶有贫老无告者,必周以钱米。”(穆辰公《伶史》)他虽为班主,在班中拿的钱,与唱老生的卢胜奎和唱花脸的何桂山同等。每演一次戏,拿戏份四十吊,而班中的小生名角徐小香,拿七十吊外加四吊车钱,几乎高过他的一倍。程长庚定了三庆班的班规:演员不准“走穴”唱堂会,要富大家一起富。他自己就曾拒绝请他一个人参加的都察院的堂会,哪怕用铁链把他锁在柱子上也不改初心。他唱了一辈子戏,最后仅仅留下百顺胡同这所平房。1880年1月24日,一代大师告别舞台,驾鹤西去……

百顺胡同巷口挺立着几棵直插云天的杨树,在钻天杨绿叶的缝隙中,阳光细碎闪烁,像是在倾听老人讲述大师们朦胧的往事。几位在树下乘凉的老人,见我满脸,还拿着笔记本,便打开了话匣子。

他们向我介绍了百顺胡同的由来。明朝时这里叫柏树胡同,因种有柏树而得名。到了清初,借着柏树的谐音,取百事顺遂的含义,改名“百顺胡同”。这里曾拥有众多会馆(现已无踪迹可寻),但戏剧才是这条胡同的精髓。当年流传一句口头禅:“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不离百顺韩家潭。”这是说梨园唱戏的名角住在百顺胡同和韩家胡同的多,遍布前门大栅栏一带。老人们指着身边的老宅说:“你看,旁边38号是武老生迟月亭故居,40号是著名武生俞菊笙的故居,四大徽班之一的春台班曾经在这里安营扎寨。斜对面路北55号是青衣前辈陈德霖故居。”陈德霖少年时入四箴堂学艺,有“老夫子”之称,梅兰芳、尚小云、荀慧生等都得其教益。热心的老爷子陪我走过去,发现陈德霖的故居保存得较为完整,门前两块拴马桩似是当时的旧物。

为什么这条胡同名角扎堆?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头头是道。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为庆贺乾隆帝八十大寿,“三庆”徽班进京贺喜。尔后,“四喜”“和春”“春台”等徽班前后相随,拉开京剧在戏曲舞台上的序幕。“四大徽班”进京后,分别落脚于前门韩家潭(韩家胡同)、百顺胡同、陕西巷、铁树斜街等处。200多年来,梨园行抱团取暖,相互结亲,南城居住着数以百计的梨园世家。还有一个原因,清朝禁止内城开设戏院,因而戏院都在前门一带。

老人们依稀记得,程长庚故居原两扇街门上方有彩色玻璃装饰,女儿墙上有盘龙,墙顶上还有一对石狮子,可惜都毁于动荡的岁月。至于故居的来龙去脉,则不甚清楚。似水流年,故居历经百余年,已无法考证哪些是原建筑,哪些是改建的。有位老奶奶抚摸着身边的老杨树,若有所思地说:这棵树该是见过大老板程长庚的。老人还回忆起儿时到附近广和剧场看戏的趣事,说着就情不自禁地唱起了京剧选段。

照过相,道了别。我分明看到了一抹过去的岁月,一种精深的文化,还有生生不息的人生追求。先生如若能言,见到我这潜山老乡,一定会执手倾诉那种漂泊异地的孤独和乡愁吧。频频回首,觉得长庚先生那深沉的目光,正恋恋不舍地目送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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